美国移民

日元持续走低，物美价廉的日本成为今年五一假期中国游客最青睐的海外目的地之一。不过，在中国，人们经常听到日本当地人似乎不欢迎外国游客的传言，这给出国旅游带来了一丝不安感。

或许可以确定的事实是，日本欢迎并需要海外游客来提振国内经济，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的涌入，却给这个狭长岛国带来了“过度旅游”的问题，也就是“环境超负荷”——垃圾、噪音、给当地居民带来不便。如何转向旅游业和当地居民生活都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以2030年吸引6000万海外游客为目标，日本正在借鉴欧洲等国近十年来防止过度旅游的经验，制定本土应对措施，这也或将给中国旅游业带来碰撞与借鉴。

过度旅游导致许多次生问题

4月29日，日本山梨县富士河口湖町。

远处是富士山，近处是灯火通明的罗森便利店，两者的反差也成为SNS社区上的热门景点，吸引着国内外游客前来打卡。

然而，尽管这里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河口湖町的政府工作人员在五一节前夕，却在路口竖起了一块高2.5米、宽2米的黑色窗帘，以阻挡马路对面的游客欣赏风景。

当地一名72岁的居民说：“我很自豪这里是观赏富士山的最佳地点，所以很遗憾设置了窗帘，但我觉得这个决定很难，因为交通事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照片：黑幕升起前的便利店和富士山

这一令人遗憾的决定背后，是近年来凸显的“过度旅游”问题。英文称之为“over tourism”，日语称之为“旅游污染”。其矛头并不指向游客，而是着眼于如何协调过度旅游活动与当地生活。

当地政府官员表示，“便利店的游客数量急剧增加，导致垃圾随处可见，阻碍了周边地区的交通。虽然我们已经张贴了警告牌，并安排了保安，但收效甚微，所以拉上门帘也是不得已的做法。”

使用窗帘遮挡美景并不是日本的发明。

2023年5月，奥地利“全球最美小镇”——哈尔施塔特因电影《冰雪奇缘》而名声大噪。每天，约有1万名游客造访这个人口仅有800人的小镇。然而，由于游客过多，当地环境无法承受，景区设立了木栅栏，阻挡摄影师的视线。

河口湖町至今还是一个游客相对较少的地方。

在每年接待5000万游客的京都，过度旅游问题被认为严重影响了当地居民的生活。

2023年9月，通往清水寺的五条坂一带的一家餐馆发生火灾。然而，火灾现场旁边是一个巴士停车场，停车场进出的众多旅游巴士堵塞了道路，数十辆消防车和救护车无法前进。

在以艺伎文化闻名世界的京都祗园，最近有游客未经允许进入私人街道，甚至骚扰艺伎或舞妓拍照。当地代表已向市政府提出抗议，要求其介入。今年4月，热门旅游景点“祗园花见小路”全面禁止游客拍照，否则将被罚款1万日元。

另外，在京都市以北130公里处，有一处名为“船屋”的地方，共有230栋面朝大海的小木屋，一楼停泊着许多小渔船，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而，这个仅有2000人的小镇在2023年却吸引了40万游客，当地居民不得不改变生活方式，比如“避免周末购物”。有居民表示：“这里以前是个安静的小镇，现在几乎成了步行街。”

图｜船屋的小镇道路，来源自日本广播协会

每年有2000万游客到访的古都镰仓，有动漫迷们熟知的“灌篮高手”路口，江之岛电铁经过入口时，湘南海岸与电车倒映其中，重现了樱木花道伫立于此的风景。

然而由于拍照的游客太多，导致车流蔓延到道路上，使得这个路口成为了镰仓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照片｜镰仓高中门口挤满了游客

同样受游客青睐的北海道美瑛，以广阔的农田闻名，但践踏农田的事件时有发生，当地人使用的道路也因游客违章停车而受到困扰。

噪音、道路交通、垃圾等都是“过度旅游”带来的比较容易直观察觉的问题，同时也会给一个地方带来“社区结构的深层次变化”。

日本一些地方，民宿建设快速增长，抑制了部分居民买地建房的需求。

新的长住居民无法流入，只能流出，导致虽然旅游业在发展，但当地居民的生活仍然面临很多困难。

很多地方，原本深受当地居民欢迎的小餐馆，正逐渐被针对游客的连锁店所取代，街区的结构要素在无形中发生着变化，影响着居民的生活。

全球其他旅游目的地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在西班牙第二大城市巴塞罗那，由于过多游客涌入，截至2020年的10年间，平均月租金上涨了200欧元（按当前汇率约合1500元人民币），成本的增加加重了当地居民的负担。

事实上，过度旅游不仅影响当地居民，也影响海外游客自身的体验。

一位名叫旺旺的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劝人们五一不要去日本。其实，他去年五一就去了日本，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五一假期不仅是中国的黄金周，也是日本的10天长假，不仅各地酒店人满为患，酒店价格也比平日上涨了150%。

这对应一位女博主的分享，今年4月初她去日本旅游，在东京浅草寺订了一家酒店，每晚500元，但几天后，酒店价格已飙升至3000元，可能是因为临近五一的原因。

还有京都当地的一名华人博主，近日在社交媒体上发出温馨提醒：“说实话，千万别来特种兵打卡，清水寺和稻荷大社目前人满为患，拍照非常困难，不然只能像我一样，用长焦镜头拍局部了。”

过度旅游：应对公众不满的对策

2003年，日本启动“观光立国”目标，该目标有几个联动目标，包括：

经过20年发展，日本以旅游业为主的国家目标已数次更新，其中设定的2020年目标是吸引4000万海外游客、创造8万亿日元收入；到2030年吸引6000万海外游客、创造15万亿日元收入。

事实上，疫情前最高峰的2019年，日本接待游客3188万人次，创收4.8万亿日元。虽然距离中期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但2022年，日本旅游业已成为继汽车、半导体之后的第三大出口产业。日本钢铁业已将第三的位置让给旅游业，位居第四。

但此时，随着来岛游玩的人越来越多，前文提到的次生问题——过度旅游——也随之出现，并形成了强烈的舆论。

2022年，东京大学召集100名民间意见领袖开会，对日本成为旅游立国20年来的表现进行评分。

88%的受访者对旅游业对日本经济的影响给予了积极评价，但60%的受访者难以认同旅游业帮助国民实现了更好的生活和幸福的邻里关系。他们认为，“享受旅游业好处的人与没有享受到好处的人之间存在两极分化”，“过度旅游成为打造幸福邻里的障碍”。《日本经济新闻》在报道中援引舆论称，“虽然表面上欢迎外国游客消费，但内心的反感情绪正在增加”。

日本的情况并非个例，欧洲十几年前就提出了过度旅游的问题，更早之前，过度旅游带来的旅游污染问题就已经开始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

1992年，西班牙巴塞罗那爆发了一场“反旅游”游行，目的是抗议汹涌的人群以及他们对城市环境和社区元素造成的破坏。甚至还发生了袭击旅游巴士和餐馆等极端事件。

为此，2016年，巴塞罗那出台政策，禁止在历史街区建设新的商业设施、酒店和公寓。2017年，根据游客动向，设立了观光监控设施，分流游客。

目前，日本各地也正在借鉴国际经验，出台相关政策。

主要包括实施机票预订系统及流程管控、支持引入多语言服务、利用科技解决人力短缺问题等。

比如在预约和流量管控方面，广岛县关里市将从2023年10月1日起开始征收“宫岛参拜税”（著名景点严岛神社的所在地），每人收费100日元（4.6元人民币）。

在推出多语言服务方面，除了推广可实时翻译语言的APP外，日本近年也开放零工经济，以前不被允许在业余时间打零工的日本上班族，如今可以利用兴趣爱好，参与人力短缺的旅游业。

此外，一些新技术的支持也在推进中。京都推出了可容纳10人的大型租赁车，当地企业也向市政府捐赠了智能垃圾桶，以改善街道上没有垃圾桶的状况。

智能垃圾桶内有传感器，若感应到里面的垃圾增加了，就会每隔五分钟压缩一次垃圾，如果压缩后的垃圾满了，智能垃圾桶就会通过短信通知市政工作人员来收垃圾。

为应对出生率下降和人口老龄化问题，香川县沿海城镇小豆岛已开始试验使用无人驾驶船只来支持旅游业。

过度旅游：向可持续旅游转型的探索

可以看出，上述一些应对措施比较技术性或单点。日本城西国际大学观光学院教授佐田健宏表示，过度旅游问题10年前就在全球出现，但从实际情况看，尚无特效药。只有通过组合拳推动行之有效的措施，才能尽可能实现居民与游客的平衡。

近两年，特种兵打卡旅游在国内流行起来。据媒体报道，今年五一，这种旅游模式也被国内游客带到了海外。这种方式的特点是：人均花费更低，对体力要求更高，游客更愿意走马观花，而不是深入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精髓。

如果站在当地人的角度看，这样的旅游方式或许对游客的钱包更友好，但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促进一个地方的文化和旅游经济，还是个疑问。

日本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如何让旅游业从“花钱来这里”转变为“花钱去这里”。

这背后是两种不同的旅游思维和理念，后者更倾向于为有条件的游客营造深度的旅游环境，充分领略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当然也会花更多的钱，带来外汇收入，同时也满足了不同需求游客的个性化要求。

这两年日本的探索之一就是除了保证广大民众的旅游需求之外，还要“提高价格，发展高价值旅游”，这也包括了非常丰富的讨论。

有日本舆论认为，随着近年来日元贬值，日本已经成为一个非常便宜的旅游国家。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来日本购物、预订交通、酒店，导致当地居民难以顺利预订相关服务，甚至助长了物价上涨。比如日本一碗拉面要1万日元，也就是466元人民币，这让当地人哭笑不得。

舆论认为，日本应更新“赚外国旅游的钱不是坏事”的观念，可以探索双轨制等策略，对外国游客设定高价以增加收入，维持服务水准和相关成本，但对国内居民则可根据实际情况设定较低价格，保障国内居民生活。

不过这一提议在日本国内仍面临是否会导致对海外游客歧视的争论，有人建议可以提高旅游景点的价格，但对当地居民实行折扣。

2023年底，日本旅行公司JTB和三井不动产宣布将开发针对海外富裕群体的旅游，主要提供癌症诊疗、品尝日本料理和清酒、体验自然风情等个性化旅游产品。

日本国家旅游局的数据显示，来自美国、欧洲、美洲、澳大利亚等5个国家的富豪在日本的消费总额达4.7万亿日元，是普通游客消费额的9倍。

其中，期望海外游客利用日本医疗服务的“医疗旅游”是该类型产品的重点，医疗服务消费占富裕阶层访日总支出的30%。

日本静冈医疗谷：赴日体检已成为富人的选择

首次访日的游客大多集中在东京-京都-大阪地区，但近年来也出现了游客向日本地方城市蔓延的现象。

日本业内人士认为，欧美游客由于路途遥远，在日停留时间一般在一周以上，愿意在住宿、文化、饮食等方面花费更多；亚洲游客由于路途短、时间短，更愿意多次往返，最感兴趣的是购物，以前是电子产品，现在是日本的奢侈品。可以为这两类游客提供不同的旅行选择。

比如针对有意愿在日本深度游的游客，我们提供有针对性的产品，把人们从城市公共空间分流到郊区、大自然，或者定制夜间行程等，这些旅游产品统称为“深度体验式旅游”。

今年4月，日本旅游公司JTB宣布将重点开发“探险旅游”产品，该产品一般涵盖体育活动、自然环境、文化体验三个要素中的两个。

图 | 参加昂贵的徒步探险主题旅游成为部分游客的选择

该公司以徒步、骑行、登山等形式推出了1-2周的高度定制旅游产品，比如在北海道大雪山国家公园徒步4天3夜要花40万日元（合人民币1.86万元），沿着濑户内海骑行要花15万日元。

同时，游客还可以选择3天2夜，相对容易体验到软性探险项目，如相扑比赛观赛游、岚山赏樱徒步游等。据统计，探险旅游如今在欧美已形成70万亿日元的市场。

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曾将2017年定为“国际可持续旅游发展年”，可持续发展旅游英文写作Sustainable Tourism，与过度旅游相对，是指保护文化、环境和经济，一方面提高当地居民的满意度，另一方面保持当地活力，促进经济发展。

日本面临的旅游问题，与我国也有共通之处。在北京、上海等热门旅游景点，人潮拥挤已成日常常态，越来越多的居民在自家门口贴出“此为私人住宅”的标牌。特种兵旅游或许最能满足财力有限的年轻人的需求，但对于其他想要充分享受深度游的群体而言，目前的旅游体验显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毕竟，作为今天的特种部队，我们需要放慢脚步，在一天之内沉浸其中，这样旅行才能真正放松。